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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区好故事|海幢寺与清代广州文人文化活动研究

发布时间:2021-01-18 17:26:21  |  来源:中国网粤港澳大湾区频道  |  作者:郭林林  |  责任编辑:

【编者按:“湾区好故事”是由中国网粤港澳大湾区频道设立的,叙述大湾区普通人的闪光点、分享亲历者的感想、留存建设者的记忆、记录大湾区建设宏伟征途、为推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凝聚正能量的专题栏目。伴随粤港澳大湾区的不断发展,大湾区承载着每一位参与其中的人的梦想,每一位在湾区生活的人都是湾区发展成就的实践者、见证者。】

一、海幢寺概况

海幢寺位于广州珠江南岸,濒临江水、交通便利、环境怡人,是清代广州著名佛教圣地。海幢寺早在南汉时期就已存在。清道光 《广东通志》对海幢寺这样记载:“海幢寺在河南,盖万松岭福场园地也。旧版有千秋寺,南汉所建,废为民居,僧光牟募于郭龙岳,稍加葺治,颜曰‘海幢’。”[1]清康熙年间,海幢寺得平南王尚可喜的支持,寺庙建设规模扩大,先后建筑了天王殿等主体建筑,并扩大面积,全盛时北至珠江,南至万松岭,景色优美,为广州一大寺庙。清人仇巨川在《羊城古钞》中有记:“海幢寺,在河南。始为郭家园,僧池月建佛殿,僧今无改创大殿、经阁、方丈僧寮。国朝康熙十一年(1672)平藩建天王殿,巡抚刘秉权建山门,宏丽庄严,为岭南雄刹。”[2]后历经天然和尚、阿字和尚、古云和尚等名僧主持营建,至清乾嘉时期,海幢寺园林面积已扩大至五倍于光孝寺。除规模宏大之外,寺内树木杂植,景观丰富,形成花山春晓、古寺参云、珠江夜月、飞泉卓石、海日吹霞、江城夜雨、石磴丛兰、竹韵幽钟等海幢八景,不仅是弘扬佛法之处,还是清代广州著名的游览胜地与文人聚会之所。

二、海幢寺建设及内部构造

海幢寺规模极大。据曾昭璇教授研究:寺庙自珠江边沿中轴线而建。中轴线上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殿——塔殿——藏经殿——地藏阁等。其中,大殿左右还建有韦驮殿和伽蓝殿。中轴线东侧建有茶房、丛现堂、香积厨、祖堂、大悲阁、佛楼以及僧楼、斋堂、持福堂、库司、弥陀院等;西侧建有客堂、房舍、云水井、云水楼、诸天阁、禽畜舍、放生池等。寺庙后面建有花圃。[3]当时的建筑面貌现在已不得而知,不过在当时广东的外销画中却保留了对海幢寺当时建筑概况的图像 (图一),可见海幢寺当时的建筑规模非常庞大。后来又经过不断扩建,海幢寺已成为广州营建规模最大的佛教园林。海幢寺早期住持今无大和尚于清康熙十八年(1679)立碑,时任广东提刑按察使司关中王令撰文铭记:“遂于丙午之夏,首建大殿,广七楹、高三寻有咫,矢棘翚飞,碧绀万状,望若天半彩霞。殿后右角,则地藏之阁,耸峙巍峨。八角钟台,声彻云表……如是而海幢之壮丽,不独甲于粤东,抑且雄视宇内。”[4]

海幢寺位居珠江南岸,距离沙面岛、十三行商馆区距离较近,且毗邻珠江码头,水上交通便利,深受当时广州本地人士钟爱,也深受当时客居广州的外国人喜爱,被广东官府定为旅穗外国人游览专属景点。清嘉庆二十一年 (1816)七月,两广总督蒋攸铦批准,特允许广州洋行商人到海幢寺游览。批示曰:“英吉利夷人从前禀求,指一阔野地方行走闲散,以免生病。曾准于每月初三、十八两日,令赴关报明,派人带赴海幢寺、陈家花园内,听其游散,以示体恤。”[5]诸多外国人也在其游记或回忆录中对海幢寺当时的盛况进行描绘。曾在广州生活了近20年的美旗昌洋行雇员亨特,就常到海幢寺游玩,称海幢寺为“河南大庙”。在其回忆录《旧中国杂记》中,亨特这样记述:“到商馆对岸河南的大庙一游,总是很有意思的。这座庙宇是华南各省中最大最漂亮的寺庙之一。”[6]

图一:海幢寺北门。托马斯:阿罗姆:《大清帝国城市印象:19世纪英国铜版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13页,2002。

图二:清代海幢寺全图。郭棐:《岭海名胜记》(卷十二)海幢志[M]卷首。

三、清代广州文人在海幢寺的活动

(一)归隐

清初,人心不定。广东地处岭外,自古即有忠心前朝,甘为遗民的情结。在整个明清换代、夷夏鼎革之际,广东成为当时最重要的抗清中心。广东士人多追随前明,奋力抗清,失败后多降身辱志,归隐寺院,以明心志。《胜朝粤东遗民录》记这一时期广东抗清形势为:“明之亡也,桂王(即南明永历帝)西奔,吾粤倡议为牵缀之师,同志相应。其败者沉身陨族濒九死而不悔,其存者间联奔走亦至万不可为,而后遂居穷山或溷迹方外以终。”[7]饶宗颐先生认为,明末清初大量的遗民才俊遁入空门归隐,“其活动自江南迤及岭南,徒众之盛,实以金陵天界寺觉浪上人一系,与番禺海云天然和尚一系最为重镇。”[8]

海幢寺作为广州地区重要的佛教场所,早在明末清初,就汇集了广州本土的各色前明遗民。海幢寺建成后,前期的寺庙主持也与广州抗清遗民互通往来,建立联系,声气相通。海幢寺第二任主持道独和尚即与明末抗清义士陈子壮、黎遂球等人相熟。清末《番禺县续志》有载:“道独,字空隐,又字宗宝,南海陆氏子。生有夙慧。年二十九,走谒名僧博山,深有领悟。博山为之登具。粤中陈子壮、黎遂球 (字美周,崇祯举人)请往罗浮,由是振起宗风。闽人又请住西禅。旋还粤,说法海幢。慈悲普熏,机缘冥位,幢幡所指,俄成宝坊。一时节烈文章之士,多赖以成立。顺治十七年(1660),由海幢赴芥庵,端坐而逝。”[9]当时的岭南遗民名士屈大均为避难曾逃禅于海幢寺,僧名今种,为空隐侍者。道独传人函昰 (即天然和尚)学问深厚,著述甚多,其经历了甲申国变,朝代鼎革,对明朝怀有深厚感情,有反清复明之志,收留了众多明代遗民。清道光阮元纂修的《广东通志》载:“丙丁戊己后,粤变屡更,师丛席愈盛,每阐发禅理三教同原,闻者莫不喜悦。师以盛年孝廉弃家出世,人颇怪之。及时移鼎沸,缙绅遗老有托而逃者多出其门,始知师有先见云。”[10]

归隐于海幢寺的遗民僧人,多醉心诗词,吟以明志,形成了著名的“海幢诗派”。清中叶的岭南名士何桂林(金粟老人)为海幢寺僧宝筏《莲西诗存》作序中说:“吾粤方外士以诗鸣者,俱本正声,所以古今传诵不绝。大率明季甲申、丙戌之遗老而逃于禅者多,如憨山之有《梦游集》,空隐之有《芥庵集》,正甫之有《零丁山人集》,天然之有《瞎堂集》,祖心之有《千山集》,阿字之有《光宣台集》,石鉴之有《直林堂集》,诃衍之有《鹤鸣集》,真源之有《湛堂集》,仞千之有《西台集》,乐说之有《长庆集》,澹归之有《遍行堂集》。自天然之闻法岭南,所采阿字辈一百二十余人之集编而为《海云禅藻》,大启宗风。其诗类多感时述事,亦如憨山之一派皆出乎性情之正,所以历久而弥彰。百余年来,尘异、石洞、迹删诸宿著作如林,为《咸陟堂集》;又数十年,则有静公之《香海集》,隐公之有《竺堂集》,澄公之有《水云集》,戒公之有《玄庵集》,涉公之有《片云集》,悉以海云为宗,海幢为派,由源溯流焉。”[11]说明在以海幢寺僧函罡、今无、古云等为主要人物的倡导下,归隐遗民以海幢寺、海云寺为主要活动地点,作诗唱和,著论诗集,流传后世,对广州诗歌艺文独特风格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修禊宴饮

“修禊”是古代的一种民俗活动,在农历三月初三日,到水边嬉戏以消除不祥。见王羲之《三月三日兰亭诗序》。后成为文人之间的相约集会,并且相互吟诗唱和。清代乾嘉以后,社会承平日久,文人修禊之风日盛。修禊之地一般会选择在风景秀丽、交通便利、人文气息浓郁之地。“道光乙酉(1825),谭玉生偕名士修禊珠江,熊迪江作图,旋失去,玉生属刘湖(罗天池)补图,为一时佳话。六湖尝与陈东塾、陈梅窝、吕拔湖、颜紫墟、梁蔼俦集潘氏双桐圃修禊,六湖集禊序字为骈体文,有句云‘丝不若竹,得其自然;文生于情,时与古会’传诵于时。”[12]海幢寺作为广州释家重要场地,历史久远,僧人多通文识墨,寺内面积庞大,树木繁盛,且紧邻珠江,易于抵达,所以广州文人多选择在此举行修禊活动。

清道光年间,广东香山人刘嘉谟即曾邀梁信芳、黄培芳、张维屏、刘光熊、鲍俊等在海幢寺修禊,大家和诗相对。刘嘉谟作诗《丙午上巳招同人集海幢松雪堂修禊》记录下了这场修禊活动:“珠江新涨绿生波,仙侣同舟载酒过。上日燕莺如梦幻,中年丝竹感怀多。树林积翠笼烟湿,花坞藏春带雨拕。兰渚风流今是昔,晚钟听罢醉颜酡。”[13]在诗中对海幢寺的风光进行描绘,寺中林木、花坞,登高所建的江景、听到的晚钟,构成一副诗意十足的图景。

梁信芳和诗《和刘简臣海幢修禊》:“云水清光弄碧漪,渡头轻雨送春迟。莺花珠海连三月,觞咏兰亭又一时。漫证优昙寻旧事,且贝叶制新词。远公莫讶招来晚,共对闲鸥鬓有丝。百年岁月且侵寻,文酒追欢耐赏音。赠芍风流今古契,浴沂游咏圣贤心。诗招岛可通禅寂,笔捷张黄触理深。谁觉伯伦多兴会,一吟一醉破春阴。”[14]在诗中,梁信芳不仅描述了海幢寺美景,还说明了在海幢修禊的人文感受(漫证优昙寻旧事,且贝叶制新词),在海幢可以追寻昔日佛家故事,借以咏古惜今。而且此次海幢修禊还有寺中僧人参与(诗招岛可通禅寂,笔捷张黄触理深),大家一起尽兴和诗,感受时光。

除广州文人到海幢寺约友唱和宴饮外,海幢寺僧人也会邀约本土文士来访修禊。海幢寺画僧宝筏即曾邀约好友李欣荣来寺唱和,其和诗《三月三日宝筏上人招集海幢寺修禊·和宾公韵》曰:“匆匆禊事扣禅扃,破晓来邀有鹤迎。隔岸不嫌人境远,临流先见眼光明。坡仙妙晤知前世,岛佛能诗负盛名。珍重兰亭留拓本,不将烟墨易弓旌”。[15]

(三)游览会客

作为广州名胜,海幢寺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与人文条件吸引广州文人雅士来此或游览、或避暑、或饯别送友。历史上,海幢寺曾作为私人庄园,是一个园林式的佛教寺庙,其面积广大,植被丰富。清时广州文人沈三白记曰:“海幢寺规模极大,山门内植榕树大可十余抱,阴浓如盖,秋冬不凋。柱槛窗阑,皆以铁黎木为之。”[16]这样的植被环境使得海幢寺成为广州城市中称为舒适的避暑圣地。在文献中有诸多广州文人都曾于夏季在海幢寺消暑住宿的经历。清嘉庆间著名文士、伍家花园常客钟启韶,在《避暑海幢寺得雨》中这样描绘在海幢寺避暑的感受:“毗卢阁绕万松风,入望鱼龙百变中。东下海涛天漠漠,北来山雨昼濛濛。”[17]

海幢寺除是广州避暑胜地之外,因其陆水交通便利,且寺内建有香积厨,可提供斋饭,此外海幢寺面积广大、建筑众多,有较多客堂可为香客提供住宿,历来就是广州文人聚会及送客饯行佳处,成为广州珠江南岸的重要交际会所,广州著名文人多在此进行会客、饯行等活动。据《常惺惺斋笔记》记录,岭南著名书画文人谢兰生等多次在海幢寺进行会客、吃斋、打坐、弹琴等活动。如清嘉庆二十四年 (1819)八月:“初五,午后入海幢打坐”;“十五日,随到海幢方丈坐禅”。十月:“十月十一日,晚赴海幢寺斋”,“十七日,过海幢候客,楷屏先至,汉槎、乡亭随至,戴缄之、邹八兄后至”;十一月:“二十日,过河与楷屏合请江郑堂、刘老人、刘三山、汉槎兄弟,席设海幢叶现堂”。[18]由此可见,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谢兰生数次出入海幢寺晤客、坐禅、宴饮等。 (四)雅集唱和清代广州城市经济发展繁荣,城市文化也随之兴盛,作为公共文化载体的寺院形成了独特的“寺院文化”。海幢寺在其长期发展中,涌现出一批富有才学的诗僧、画僧群体,如天然、今无、宝筏等。海幢寺僧俗雅集的名目多种多样,主要形式有两种:一种是诗词唱和,一种是雅集画会。

早期海幢寺遗民云集,其归隐僧人多是前明诗文丰富的文化缙绅,如函昰、今无等著名僧人,在他们的引领下,形成了一个在岭南诗史上具有重要影响的诗僧群体。覃召文在《岭南禅文化》一书中指出:“清初岭南崛起的诗僧集团是一个庞大的诗群,也许,这还是中国至今以来最大的诗僧集团。这个集团的精神领袖应该是函昰,其主要成员有函可、今释、今无、光鹫、大汕等,它的成员近百人。”[19]他们在海云寺、海幢寺等寺院聚众赋诗讲学,著书立述,名动一时,形成了著名的“海云派”诗僧群,并与广州书画文人交往密切,相互唱和。情谊非同一般。广州著名书画家黎简曾为海幢寺松雪堂题写匾额,并与海幢寺三位僧人留诗唱和,其在 《乙卯十一月十六日暮泊海幢书松雪堂额,明日还村庄,赠觉周、海光、澄波三上人》中这样写道:“吾知烟中人,梦冷蟋蟀床。谁怜江上客,夜书松雪堂。禅天若止水,万象透底彻。我影如高枝,交堕碧海月。”[20]

写作唱酬是海幢早期遗民诗僧抒发故国之思的途径,也是后期诗僧与广州文人之间相互慰藉、逃禅学佛的文化方式。曾经逃禅而后归儒的岭南遗民、著名学者屈大均曾慨叹:“嗟夫,圣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诸禅。忠臣孝子无多,大义失而求诸僧。春秋已亡,褒贬失而求诸诗。以禅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诗为春秋,史之不幸也。”[21]

海幢寺亦多画僧,有多位僧人能作画,如古毫、信修、相润、昙树、宝筏、善林、雪岩等,或工于山水、或善于梅兰,且常与广州本地书画文人相交,雅集酬和。相润号竹葊,“与张墨池交善,藏墨池画最多,以一册赠黄香石,黄跋云:昔南屏僧不借定武帖与松雪,今竹葊以此见贻,古今人相越,可为艺林增一佳话”。[22]清代岭南著名书画家谢兰生也是海幢寺常客,其在日记中多次写到受海幢寺僧人邀约到海幢寺为僧人作画及题跋。嘉庆二十五年(1820)九月初七日:“饭后过河入海幢叶现堂,邀楷屏来谈,为诸僧写字画,颇多可厌”;十一月二十六日:“到海幢为月川写大堂画一副,为僧瑜山题二樵山水扇面。”[23]除多次到海幢寺为寺僧作画外,谢兰生还受海幢寺瑜公和尚邀请乞画,并组织同人在海幢寺开展画会。其曾记:“戊子六月,同人集海幢丛现堂,瑜公和尚乞画,因为作《雪山图》,香湖先生绘佛像,退谷写石壁,荻江加松枝,余写佛像座,春塘添小竹,一弹指顷而画成。”[24]此次画会之后,形成了一个雅集范例,海幢寺画僧宝筏亦以此方式邀约黄任恒、居古泉等广州本地画家举行画会。“昔谢里甫、孟丽堂、李芸甫集海幢寺合作画,见恽子居所为记,及张南山、黄香石所为诗歌。乙丙之间,海幢诗僧宝筏,亦数邀余与居古泉、杨椒坪、符子琴、伍懿庄过寺为画会。今宝筏已归净土;子琴客此不及一月,先返五羊;古泉、椒坪、懿庄皆避地故里。兹会之设,余在座中,不无今昔之异。情随事迁,更不能已于怀者也。”[25]此外,海幢寺僧人石夔与广州著名士绅文人学海堂学长陈澧交往从密,曾为其所绘的山水作品题跋:“青峰高耸与云齐,流水潺潺绕石溪。寺隐寒松烟翠里,桥横疏柳夕阳低。”

四、海幢寺吸引清代广州文人现象原因

(一)景色优美

海幢寺坐落于广州珠江南岸的万松山,依山濒水,面积广阔,植物繁多,占据了地利的优势。寺院主持今释曾这样描绘海幢寺的风貌:“道场之兴一因人,二因时,三因地。海幢之地,带珠江一水,近城郭而不嚣,入山林而不僻。潮汐吞吐,峰峦照映,烟云浮没,势高显而形平整。曩仅一小院,自予同门阿字无兄居之,次第扩充,将及百亩。宝树琳宫,对五丈旌旗而竞爽;石门香浦,拱七重栏楯以称雄,此地称灵也。若夫点缀江山,藉登临胜概以抒写风雅,则名士襟期与高僧标致,要自相发”。[26]海幢寺以其优美的风景、独特便利的地理位置,吸引了广府地区文人纷至沓来观游吟赏。当时岭南文人恽敬在《同游海幢寺记》中夸赞海幢寺为省城广州游览胜地:“海幢寺者,长庆空隐和尚经行道场也。在珠江南圩,西引花田北,东环万松岭,为粤东诸君子吟赏之地”。[27]

海幢寺还处于广州河南地区繁华要地,在其对面即为漱珠涌,是广州珠江南岸最大的一条河涌,其周边是广州著名的商贸文化区,时人记为:“漱珠桥当珠海之南,酒幔茶樯,往来不绝,桥旁楼二,烹鲜买醉,韵人妙妓,镇日勾留”。[28]毗邻这一人流辐辏之地,海幢寺自然也成为广州士人出行游玩首选之地。此外,海幢寺旁边还是清代富商伍家、潘家等兴建的别墅园林之地,著名的龙溪乡南墅、万松园、后乐园、双桐圃等都在附近,文人雅士出入、修禊雅集多会于此。

(二)文化僧人多

海幢寺僧人具有写诗的传统,其早先受海幢诗派影响,历代诗僧有坚持写诗出诗集的传统,使得海幢寺具有较浓厚的文化意味,而非一单一的佛教寺院。晚清时期增城海门寺主持鉴传曾为海幢寺僧人,其延续海幢诗派影响,著有诗集《藏拙堂》流传于世,友人孙宝章曾为之作序曰:“方外友鉴传削发空门,栖身释氏……公之以拙名为诗,得无类是?海幢实多诗僧,而公之主华峰,实承海幢之派”。 [29]嘉道时期,广州书画名人谢兰生是海幢寺的常客,与海幢寺僧人契清、秀琳等相熟,在为海幢寺僧人隐禅的诗集所做序中有言:“海幢多诗僧,吾所及见者,若澄波上人,真源长老、皆卓然能以诗鸣。”[30]此外,海幢寺还有画僧。《岭南画徵略》记载海幢寺善画的僧人有古毫、相润、昙树、宝筏、善林、雪岩等数位。其中相润与宝筏功力最佳,相润画作博大浑成:“画宗石涛、石溪,时喜作焦墨山水。尝以学《易》,游黄培芳之门,培芳题其画曰:翠湿万古,云飞六合;盘结胸中,发此奇郁。”[31]正是这些书画僧人的存在,使得海幢寺具有文化吸引力。

(三)收藏丰富

海幢寺还拥有丰富的书画收藏,是广州书画文化交流所在。这里不仅收藏释氏名画,如“吴道子画观音像、唐释贯休所画罗汉图”。其中“唐释贯休画罗汉十六,尚存伏虎、写经、面壁、渡海四帧,向为光孝寺僧所藏。乾隆末,僧徒窃而鬻之,《伏虎图》今存海幢寺”。[32]此外,还藏有其他书画作品,如岭南画派肇始人李秉绶的作品:“海幢寺有画一帧,梅松芝草,间以苔石。松为吾乡李芸圃 (嘉道时期著名画家李秉绶,字芸圃)所补。彭春农学士书七古一章。画、诗、书皆妙品也。”[33]寺内僧人还自藏有较多书画作品,其中画僧宝筏(字莲西)将自己的居室命名为画禅堂。“潘恕《赠宝筏》诗中赞叹:更乞巨然留画本,万松山翠绕僧楼”。[34]

由于海幢寺藏画丰富,经常有广州文人专程来海幢寺观画等艺术交流,观画后现场题写诗唱和。广州文士李欣荣即两度在海幢寺观画,其一次是在游览海幢寺时曾于方丈室观画,并作诗《游海幢寺访逊怡昙树·观丈室所藏画》:“黯黮江云暮,鱼梁极目遥。乱流呼野渡,彼岸见僧寮。一鸟夕阳下,长松曲招。叩关寻丈室,钟鼓沸如潮。煮茗若相待,幽扃梦亦闲。画禅天籁觸,诗境俗尘删。地僻常依水,云忙好住山。沧桑余旧话,相见鬓毛斑。”另一次是专程前往海幢寺方丈处观画,并记之曰“涛声徹耳寺门幽,送岁何因得胜游。画品诗评皆绝调,文章事业各千秋。禅机我丁师摩诘,寿相人争议贯休。便拟香山图九老,万松深处足勾留。”[35]

(四)刻书众多

海幢寺早期多遗民僧人,他们多诗书饱学之士,诗文极多。后为传阅方便,就成立书坊刻印书籍,扩大影响。其出版的书籍称为海幢寺经坊本。“据目前所见资料,海幢寺经坊最早的刊本是顺治十三年(1656)刊刻释道独的 《华严宝镜》。”[36]海幢寺经坊刻印的书籍为数不少,既有佛教经书,也有文人的诗文集,用于赠阅或出售。美国人亨特在其游记中详细描述了海幢寺的刻书坊:“譬如河南的佛寺(即海幢寺)……它们的出版所和印刷作坊就很值得一看,拥有一个内容充实的图书馆和一个印刷作坊。在那里,教义被刻在木板上,木板不断地印出书来。”[37]海幢寺刻版印刷的这些书籍如今已经散落世界各地。据张淑琼统计,散藏世界各地约20个图书馆馆藏的海幢寺刻书 44种,藏版书 82种;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图书馆存有海幢寺刻书 13种,藏版书 71种。[38]由此可见,海幢寺刻书坊所起的文化传播的范围和作用,已大大超越了佛教领域,成为一个综合性的文化传播机构。

海幢寺作为清代岭南地区重要的佛教场所,促进了僧俗在文学、绘画、宗教等方面深入而广泛的交流,推动了岭南地区文学与书画的发展。寺院普遍的僧俗雅集活动,既开启了岭南地区文雅风气的形成,也推动了岭南文化在全国范围的传播和交流,使岭南文化在中华文化中逐渐占据一席之地,贡献不小。

本文为2017年度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三五”规划一般课题“晚清及民国时期广府书画网络与区域竞争”(项目编号2017GZYB89)阶段性研究成果。

本文作者:郭林林(作者单位:广东省河源市博物馆)

本文系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


注释

[1][清]阮元修、陈昌齐等纂:《广东通志》卷三百二十九,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2][清]仇巨川著:《羊城古钞》卷三《寺观》。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265页,1993。

[3]曾昭璇、曾新、曾宪珊:《广州海幢寺建设考》。《岭南文史》,2001年第3期,第36—39页。

[4] [明]郭棐著,陈兰芝辑,王元林校注:《〈岭海名胜记〉增辑校注》,其中有王令所写《海幢八景》诗。西安:三秦出版社,第550页,2016。

[5] [清]梁廷枏总纂,袁钟仁校注:《粤海关志》卷二十六·夷商一。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519页,2002。

[6] [美国]亨特著,沈正邦译:《旧中国杂记》第 2版。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188页, 2000。

[7] [清]陈伯陶纂:《胜朝粤东遗民录》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6页,2011。

[8]姜伯勤:《石濂大汕与澳门禅史》序言。北京:学林出版社,第1页,1999。 [9] [清]梁鼎芬等修、丁仁长等纂:《番禺县续志》卷二十七。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第 412页,1967。

[10] [清]阮元修,陈昌齐等纂:《广东通志》列传六十一,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11] [清]释宝筏《莲西诗存》[M],卷首,清光绪十九年(1893)刻本。

[12]汪兆镛编、汪宗衍校:《岭南画徵略》卷七。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129页,2011。

[13]释新成:《海幢寺春秋》。广州:花城出版社,第32页,2008。 [14][25][32][33] [清]黄任恒编纂,黄佛颐参订,罗国雄、郭彦汪点注:《番禺河南小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172页,2012。

[15] [清]李欣荣撰:《寸心草堂詩鈔六卷集外詩二卷》外集一,清光緒十六年(1890)海幢經坊刻本。

[16] [清]沈复:《浮生六记》卷四《浪游记快》。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第 67页,2010。

[17] [清]言良鈺輯:《续冈州遗稿》卷六,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松溪精舍刻本。

[18] [23][24][30][清]谢兰生著、李若晴等整理:《常惺惺斋日记(外四种)》。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18、19、21、44、45、402、341页,2014。

[19]覃召文:《岭南禅文化》。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第34页,1995。

[20] [清]黎简撰,梁守中校辑:《五百四峰堂诗钞》卷二十五。中山大学出版社,2000。

[21] [清]屈大均:《广东新语(下)》。北京:中华书局,第352页,1985。